一粒黑子落下,然後被白子無情的碾成了粉末。
李牧微愣。
黑子換了一角,然後白子跟來,“啪嘰~”。
李牧額頭青筋微跳,但不敢言語。
黑子落在天元,白子……依舊不依不饒,輕鬆寫意飄揚而來,把黑子擊碎。
“公主殿下,您是不是不會下棋啊?”李牧終於忍無可忍,抬頭問道。
洛理麵色平靜,微微挑眉:
“我又冇說要和你下棋。”
李牧微微一愣,皺眉問道:“那殿下弄出這麼大的棋盤做什麼?”
……
洛理聳了聳肩:“下棋啊~”
……
冷靜,你打不過她。
忍忍,很快就過去了。
李牧深吸了口氣,右手捏了下懷裡胖狗的短腿。胖狗冇忍住,身體一抖,但依舊緊閉雙眼,吐著舌頭裝死。
漫天的雪花飄零,李牧輕輕向前一步,但還冇等他來得及問什麼,身前的雪地便被一抹冷清的光暈照亮。
這時候,李牧才意識到,白衣少女所說的下棋,並不隻是簡單意義上的“下棋”而已。
四枚潔白如玉的棋子從洛理的麵前凝結,然後迅速的擴散到了棋盤的四角。白子綻出皎潔的白芒,四子相互交映,一座雪白色的山峰虛影緩緩凝現而出。
“山。”
隨著洛理平靜的聲音落下,飄飄夜雪捲起,白色的山峰轟然倒塌,如同實質一般向著李牧壓來。
李牧身體微頓,看著迎麵砸下的山峰,眼底閃過一抹星光。四顆漆黑如墨的棋子陡然浮現,落在了自己腳下的棋盤上。
素白色的雪地裡,一朵墨黑色的曇花緩緩綻放。花影輕輕搖曳,一抹幽光沖天而起,與倒塌的山峰撞擊到了一起。
黑白交雜,無聲無息,在短暫的顫抖後,花影和山峰如同泡沫般消失不見。
洛理冇有意外,白皙乾淨的指甲輕輕晃動,又是四枚白子凝結,與四角的棋子對稱而開。
“嘩啦~”
竹林環繞的空地之中,突然響起了一陣水流湧動的聲音。一條清冽泛白的河流從天邊流下,向著地麵上的青衣少年俯衝而來。
“河。”
李牧微微皺眉,環繞在胸的手指快速抖動,相應的四枚黑子堆積而出。幽光閃爍,夜明竹影,林間突然飛起了一群候鳥。
棋盤之中一個凝實了許多的黑影緩緩抬頭。羽翼輕抖,一個龐大的鳥影弓起身子,然後一飛而起。
飛鳥翅膀扇動的氣旋帶起了一片片雪花,紛紛揚揚。
而鳥影和河流纏鬥在了一起,河流像是一條白綾,緊緊地束縛飛鳥的脖頸。飛鳥劇烈掙紮的羽翼,也將河流的影子撕扯的忽明忽暗。
然後……“啵”的一聲,兩者便又消散於天際,化為了星光。
這依舊冇有結束,洛理十指交錯,八枚白子輕輕晃動,然後一分為二。十六顆一般無二的棋子虛影再次膨脹。
天空上散落的星光突然捲起,彼此相連,構成了一片寧靜清澈的湖泊。湖泊之中有荷花搖曳,湖水清澈,還隱約對映出一隻飛鳥劃過天邊。
“湖”
這次李牧並冇有束手以待,而是選擇了主動迎擊。
在他的身前的陰影中,稀稀拉拉的掉落了八枚圓潤的黑子,和原有的棋子堆積在了一起。
半空中平靜淡薄的湖麵,突然掀起了陣陣的波浪。
飛鳥的倒影破碎,一條巨大的魚影從湖中深處肆意的扭動著身體。
“嘩啦~”
巨大的魚尾破開湖麵,一巴掌將湖中心的荷花拍擊的粉碎。大魚開始在湖底瘋狂的撞擊,狂暴的穿梭。
湖泊的虛影開始忽明忽暗,彷彿在下一刻也要像此前一樣破碎。
但洛理衣袖飄揚,十六枚白子再次分裂而開。三十二枚皎潔圓潤的棋子,在同一時刻大放白芒。
半空中的湖影,忽然不再晃動,不再明暗交錯。它任由大魚的影子肆意亂竄,在湖底張牙舞爪。
然後,湖畔的邊界開始漸漸模糊。湖底、湖邊、岩石和水草慢慢的消散不見,化作星光融入了湖泊之中。
大魚愈加瘋狂,但湖泊愈加平靜。
無論大魚虛影如何掙紮,都好像掉入了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洞中一樣,掀不起一絲的波瀾,它……漸漸觸及不到了湖中的邊界。
竹林裡,突然傳出了一陣陣海浪的聲音。
“海”
少女冷清的聲音在雪地中擴散而開。
湖泊冇有了邊界,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。海麵沉靜,波濤洶湧。一團愈加濃厚的黑影從海底的深處漸漸浮現。
在大魚瘋狂扭動之際,黑影慢慢的籠罩在了大魚虛影的底部,然後從中間緩緩的裂開。
“咕嘟~”
一串氣泡浮出海麵,那個龐大黑影邊緣漸漸顯露出了一排鋒利的牙齒,然後在悄無聲息中合攏。
冇有發出任何聲音,大魚……就這樣消失在了深海之中。
李牧抬起頭來,凝視著無邊無際的大海。
其實大多數唐人究其一生,都冇有離開過唐國遼闊的土地,更彆提穿過無邊無際的蠻荒之地,見過大海的樣子。
所以很多人在此生第一次見到大海的時候,總會在心底有一絲震撼,和油然而生一種渺小空虛的感覺。
占星術不隻是星光的鬥爭,更是心靈的碰撞。一絲破綻,便可能顛覆整個棋盤。
但恰巧的是,李牧並不是普通的唐人,他見過大海,於是很平靜。眼神幽深,指尖顫抖,又是一捧散亂的黑子隨意的掉落成堆。
魚死網破?
這倒是一個選擇,但也是一種手段。
當魚死的那一刻,在大海之中,留下了一縷縷虛幻的網影。
黑棋黯淡無光,深海之中的那絲絲縷縷的網線卻越來越清晰,越來越紛亂。漸漸地,隨著海浪的晃盪,絲線彼此纏繞相互連接,編織成了一個龐大至極的……蟬蛹。
蟬蛹安穩的沉睡在海底,波浪晃盪之際,才隱約能聽到一陣陣如鼓聲沉重的心跳。
星光璀璨,蟬蛹突然開始一漲一縮,蟬蛹的邊殼開始顫抖,併發出了一陣陣撕裂的聲音。
大海也隨之變得紛亂和無序,就像是蟬蛹的漲縮在悄無聲息間,打亂了海麵波浪原有的節奏。
李牧緩緩抬頭,平靜的看著對麵的白衣少女。自己的確還冇有真正意義上的開始修行,但湊巧的是,此刻占星術的較量,和修行境界之間並冇有什麼太大的關係。
隻關於星海,隻關於……不可知之物。
所以李牧平靜,繼而自信,少年的指尖打了個清脆的響指。
深海中的蟬蛹陡然破裂而開,一道虛幻黝黑的蟲影,在深海中蠕動了幾息。然後一張大嘴,吞嚥下了整片大海。
生於海中,吞冇大海。
毫無道理,但在星光籠罩之下,又好像……本就應該如此。